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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新社北京9月21日电 题:话剧《茶馆》何以成为文明交流互鉴的“社会镜像”?
——专访埃及汉学家哈桑·拉杰卜
中新社记者 凌云 史元丰
在老北京的“裕泰茶馆”,芸芸众生,世间百态,轮番上演。这里既卖茶,也卖些点心与菜饭。爱玩的人们,每天要带上心爱之物,到这里歇歇腿、喝喝茶,也赏赏鸟儿、虫儿、物件儿……老舍先生可能自己也无法想象,很多年后这部中国话剧经典之作《茶馆》会遇到一位来自埃及的知音哈桑·拉杰卜(Hassan Ragab)。
这位埃及知音有一个很好记的中文名字——大海。在2025北京文化论坛前夕,大海接受中新社“东西问”专访,他认为当今世界面临诸多挑战,加强文明对话,才更容易找到“共识”。“不同的文化背景下,小人物却有着相似的命运,这让我感受到人类的共通性”,这种社会人物间的“共通性”,也是中国话剧经典之作《茶馆》带给他的深入体验。
现将访谈实录摘要如下:
中新社记者:20世纪90年代你曾在北京留学,并将话剧《茶馆》作为博士论文的研究内容。第一次接触这部话剧时最打动你的细节是什么?
大海:第一次看《茶馆》,最让我难忘的细节是茶馆里人们不断进进出出——有生意人、官员,也有普通老百姓。大家坐在一张张木桌旁,端着茶碗,说着家长里短,却透出对未来的担忧与不安。那种氛围让我觉得,茶馆就像社会的缩影。尤其是剧中的茶馆经历从清末到抗战胜利后的社会变迁,虽然依旧开着,但里面的人却越来越无奈,这种对比让我至今记忆犹新。
2024年10月14日至11月9日,北京人民艺术剧院大规模赴上海驻演。图为10月13日,话剧《茶馆》演出现场。 中新社记者 殷立勤 摄剧中几十个人物出场,最让我难忘的是王利发。他每天打理生意,笑脸迎客,圆滑应对。但王利发的心中又充满着矛盾和无奈:想守护茶馆的安稳,却无力改变社会的动荡。像许多埃及咖啡馆里的老板一样,他们也常常一边端着咖啡,一边听顾客议论国家大事,看着松弛,心中同样有矛盾的一面。不同的文化背景下,小人物却有着相似的命运,令我感受到人类存在的共通性。
中新社记者:30多年过去了,你对《茶馆》的理解发生了哪些变化?面对今天学习中文或者对中国文化感兴趣的埃及学生,你会如何向他们介绍这部作品?
大海:早期我觉得《茶馆》主要在讲旧社会的衰败和人们的挣扎。后来再看,更多体会到它“人生百态”和“社会缩影”的价值。《茶馆》不仅是历史剧,也是人性剧。它让人思考——在大时代面前,普通人能否保有尊严?
在向学生介绍时,我会告诉他们《茶馆》是一面“镜子”。不要只看情节,要关注人物之间的对话。那种在茶碗与唇齿之间流淌的语言,就像埃及咖啡馆里人们的闲谈,轻松却饱含深意。通过这些细节,他们能更好理解中国文化和社会。
虽然《茶馆》的时代背景与今天中国人的生活有了很大差别,但它依然可以成为埃及学生了解现代中国的方式之一。因为这部话剧不仅能让学生看到中国历史上的一个特殊阶段,更能帮助他们理解中国人的性格与情感。通过《茶馆》,埃及学生可以明白中国人如何面对变革、如何处理人际关系等。这比历史书更生动,也更容易让人产生共鸣。
中新社记者:《茶馆》是一部京味十足的话剧,也曾到海外演出。在你看来,如何能够让海外观众看懂中国话剧,感知中国文化的韵味?
大海:我认为有三个关键点:
第一,要注重翻译。翻译不仅是语言的转化,还包括文化背景的解释。
第二,还原氛围。比如,中国茶馆里慢悠悠的倒茶声、热闹的吆喝声,其实和埃及咖啡馆里煮咖啡的香气、弥漫的水烟味道很相似。如果能通过舞美和表演让海外观众感受到这种氛围,他们自然会更容易走进中国文化。
第三,要讲故事。无论哪国观众,都容易被“人”的故事打动。《茶馆》的故事讲的是中国,但其“时代的变迁与小人物的命运”是具有普遍性的,能触动不同文化的观众。
无论是文学还是戏剧作品,能够跨越国界、受到全球观众喜爱,都需要有几个重要特质:首先,它必须讲述人类共通的情感——爱、希望、恐惧、挣扎。其次,它需要有鲜明的故事和个性化的人物。最后,它要带有文化特色,让观众在故事之外,也能感受到另一种文化的风味。就像《茶馆》,观众记住的不是单纯的剧情,而是茶馆里的氛围和人物的精神。
成都彭镇一间老茶馆,该茶馆原址为观音庙,在民国初期用作茶铺,距今已有100多年历史。(资料图)中新社记者 张浪 摄中新社记者:你在中国是否有过坐到茶馆里品茶的经历?在中国的茶馆中你最大的感受是什么?
大海:在成都的一家老茶馆中,我喝着盖碗茶,周围有人打牌、下棋、聊天。那种生活气息让我感觉到茶馆不仅是喝茶的地方,更是人们交流、放松甚至表达观点的空间。
在北京,我还听过评书。那一刻,我真切地理解了为什么老舍会选择“茶馆”作为舞台背景,因为它浓缩了社会的温度与味道。
中新社记者:埃及是否也有类似的戏剧作品?中埃戏剧文化的共性和差异是什么?
大海:埃及也有不少反映社会变迁的小剧场作品。例如20世纪的剧作家陶菲格·哈基姆(Tawfiq al-Hakim)的作品,就描写普通人如何在社会和历史变革中寻找出路。
共性在于,无论埃中,戏剧都在讲述“人”和“社会”的关系。差异则在于,中国戏剧常用浓厚的地方色彩和群像刻画,而埃及戏剧更多采用寓言和象征手法。
中新社记者:对今年的北京文化论坛,你重点关注哪些话题?
大海:我特别关注两个方面内容。
第一,如何通过文化交流推动国家之间的互信。今天的世界面临许多挑战,单靠某一个国家无法解决,但如果我们能够加强文明对话,就能更容易找到共识。
第二,如何让文明互鉴转化为现实的合作成果。例如,中国提出的“一带一路”倡议与埃及的“2030愿景”对接,就是文明交流在现实层面的体现。它不仅促进了经济发展,也加深了两国人民之间的情感联系。
我很期待和来自不同国家的学者、专家分享经验。我相信,文化是最柔软的力量,却往往能够产生最深远的影响。通过文化交流与互鉴,我们可以在多样性中找到团结的力量,为世界和平与共同发展注入更多信心。(完)
受访者简介:
哈桑·拉杰卜。受访者供图哈桑·拉杰卜(Hassan Ragab),中文名大海,埃及汉学家,中国文学与翻译教授,埃及苏伊士运河大学语言学院院长、苏伊士运河大学孔子学院外方院长、埃及英国大学人文学院中文系主任。作为埃及高教部及多家单位的中国顾问,积极参与中埃教育与文化交流活动,曾获中国教育部颁发的汉语教育领域杰出贡献奖。
【编辑:田博群】